爱的尽头光明璀璨

大阪人間

AK|琐屑·锈与骨

宙也:

K side:


 


 



那只是很小的一块骨头。




他看着医生递过来的片子里那块中间横亘着一道缝隙的骨头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这块仅仅错开丝毫的小小的骨头为什么会那么疼,疼到从一根指头蔓延到整个手掌,而后唤醒身体上所有陈年旧伤的苦楚酸痛。


 


去年春天他参演的那部电影的原作里三岛由纪夫曾经写过这样的话:人类不朽的只有骨头。死亡之尘会消尽肌肉,但骨头那干枯美丽而简朴的形态永远不会消失。他有些好奇是不是因为骨头承载了这所谓的永恒的干枯美丽与质朴,所以一旦破碎就会牵扯出格外热烈的疼痛。但这种想法只一瞬而过,在这种时刻想起这些堂皇的说辞不过是为自己日益锈蚀的身体和逐渐衰退的抵御疼痛的能力寻找借口,他看着渐渐发肿难看的手指不禁懊恼起来。


 明明十几岁的时候,被棒球砸到鼻骨断裂、从两米多的舞台上跌落也还能笑着安慰身边急得声音颤抖慌乱的赤西,怎么如今那么一块小小的骨头就能让自己生出去神社拜一拜的念头呢?虽然时至今日他也分不清十几岁的时候究竟是真的不觉得痛,还是因为赤西年少笨拙的关心给当时同样年少笨拙的自己带来的欢欣覆盖了那份疼痛的记忆。


 


赤西是个很怕疼的人,或者说,是个对痛觉异常敏感的人,不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手掌被崭新的纸张划破了要央着他吻那道不凑近根本看不见的伤口,偶尔工作时没有接电话回去后要赖着他一遍又一遍念道,小和不接我电话,我心好痛啊。


那个年纪的他想,既然赤西那么怕痛,那我自己经受的那些还是藏起来好了。那个年纪的他不知道那些佯装的云淡风轻在赤西眼里被解读成了毫不在意无动于衷。


 


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忘不了赤西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的场景。


“你是不是不会疼啊?”赤西是这样问的。


 他不太明白应该怎样回答赤西,疼应该怎么表达出来呢?皱起眉头咬紧牙齿,还是鼻翼抽搐嘴角颤抖?可是这又不是电视剧拍摄现场,这是他和赤西的家,共同筑起的相偎取暖的家。他想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一看吧,看一看那颗心上长了多少隐秘的丑陋疤痕,看一看那颗心是不是比他自己还要勇敢甚至能伶牙俐齿地把那些日以继夜终年不化的疼说给对面这个人听。可惜在他学会这项技能之前,那个“家”的假象就已经坍塌了。


他想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就能够像个正常的人一样寻常普通地开口诉说那些难捱的苦痛,毕竟现在的他甚至可以放任手指骨折这种并不算大的事故被漫天地报道。原来承认脆弱,承认无法抵御这幅躯体的疼痛并不是羞耻,而是恃宠而骄的筹码和生而为人的权利。他是三十岁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天从片场回去的路上恰巧遇见赤西的广告牌。广告牌很大,冰冷的白色灯光照着广告牌里穿着背心的赤西。“这么冷的天他怎么能穿那么少呢?”他看着那张曾经抚摸过千万遍宛若烙印镌刻于心的脸有些发怔,随后又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个赤西是假的,印刷材料和灯光塑造出来的二维平面而已,没有温度也没有知觉。


他和真正的赤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从赤西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后。这是他们重逢后赤西难得的长久沉默,赤西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只是想起自己是从网络上而不是从赤西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才会生出荒谬的感觉。他荒谬,赤西荒谬,生命荒谬,人与人的遇见荒谬,似乎一切都很荒谬,最荒谬的是这份工作做久了看得人事多了才发觉这荒谬似乎才是人间常态。


 


回到家之后他把因为手指受伤摘下来的指环放回收纳首饰的抽屉,打开之后却怎么也推不回去,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在了缝隙。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发现那是一枚指环,反复地推拉之后它终于掉落了出来。


那是一枚和这个抽屉里其他光泽照人的首饰格格不入的指环,锈迹斑斑,甚至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像他的手指一样。他还记得当初和赤西一起在路边的小店里挑中它的时候,赤西执意要帮他付钱,付完了趴到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带了我的戒指就要做我的新娘。可是说完了这句话的赤西隔了一个星期就和同校的女孩开始交往,这句他记了很多年的话不过是赤西十八岁泛滥的浪漫情怀在作祟。


也曾经有到他家里扫荡衣物饰品的后辈问过他为什么要留着这么一件既廉价又不太好看的东西,在发现他并没有立即回答之后便会把目光立刻转向其他的光鲜昂贵的物件。他觉得这些小孩子的好奇大概只是一种礼貌,毕竟崭新和漂亮这两个属性本来就应该被偏爱,不论是物还是人。而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和这两个词语没有关联的。


从小和赤西混作一团的P能在别人向他询问挚友的弱点时义正言辞地说出“他的弱点就是我”这样的话,但他不行,他没有信心,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对赤西也没有。


 


可是此刻,他看着那枚指环留在自己无法弯曲的手指上的锈迹徒生出久违的思念、恨意和莫名的勇气。在他认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赤西的声音已经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他大概是在外面,背景一片闹哄哄的声响。是我,他说。他听见赤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等我一下。”


然后他听见即使被赤西捂住了的手机也能够隐隐传过来的那边的声音,赤西那些朋友们嬉笑着问,你那个从来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去的老婆今天怎么想起你来了?


“不是,是小和。”赤西答道。


其实赤西当他的面已经不这样叫他了,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电话那头刹那间想起的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让他突然对二十岁时不在意的问题产生了好奇,在这些人眼里他算什么呢?赤西平时都是怎么样跟这些人说起他的呢?


 但他明白,这些问题和他下面要问赤西的问题一样,毫无意义。


 


“我前阵子待的那个剧组里有个小孩子,特别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也想要个孩子,你说好不好?”他问赤西。


“和谁?”赤西条件反射一样地回答他。


“我觉得现在共演的女优就挺可爱的。”


“不可能的。我会弄死你的。”他似乎又听见了只有十几岁的赤西的声音里才会有的那种宛若受伤的幼兽的颤抖。


 “Jin,这样不公平的。”


对面的赤西再也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句辩解也没有。他感到无力,他想以前的赤西是不是也经常因为他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解释而这样难受。但最让他无能为力的是这个直到今天这种田地仍然不自觉地为赤西想出千万种理由开脱的自己。或许锈蚀的不只是指环,还有曾经被那枚指环标记的骨头和被骨头依附的血与肉,以及他那颗断壁残垣一般的心脏。他有一些分不清这样的口不择言究竟是在报复赤西还是在报复自己。幸好疼痛把他从漩涡中拯救出来。


 疼痛是可以带来快感的,被疼痛控制的感官可以暂且忘却其它平日里掌控思想的情绪,比如说,恨、思念、和流离失所的爱。他简直想要对那块断掉的小小的骨头感恩戴德。以前总以为时间温柔且最能给予人慰藉,因为无论是怎样难捱的苦痛,总会被时间带走的。现在他才发现,时间才是最不公允的,他竭尽全力遗忘的记忆偏偏最清晰。


 


说着“我不会再让你从我眼前跌落”的十八岁的赤西,和他一起站上东京巨蛋的二十一岁的赤西,在他因为收视率糟糕精神不振的时候陪他看每一天的日出的赤西,在电视上用炫耀的口吻告诉所有人“等我攒够买房子的钱我老婆就答应跟我走”的二十六岁的赤西。


骨头是身体的拼图,这些关于赤西的记忆是生命的拼图,二十六岁以前的他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那一年赤西第一次成为爸爸,他最后一次担任Dream Boys的座长。演到中途生了病,愈发严重,迫不得已住进了医院。Johnny桑去探望他,发现没有人为他准备餐食,花了一个多小时买回了各式各样的午饭,琳琅满目摆遍了整张桌子。然后这个活了大半个世纪的拥有众多传说的老人问他,你后悔吗?


“我也希望自己觉得后悔。”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


其实他连Johnny桑问的具体是哪件事哪个选择都不知道,但那个当下是全然无悔的。不后悔当初选择和赤西在一起,不后悔放赤西离开对于他来说味同嚼蜡的偶像生活,不后悔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给赤西带来的新的因缘际会,包括那个孩子。赤西很喜欢孩子的。自己还是个孩子的赤西就很喜欢小孩,面对小孩的赤西拥有着平日里没有的温柔细腻。


 直到三十一岁的现在,那些迟到的悔意汹涌而来,在万籁无声的深夜将他推向湮灭的边缘。以前他对队友说过,只有十六岁才会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说那是老子不想做。或许也只有二十六岁才会以为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最好的结果。


 


他没有等赤西再次开口就挂断了电话,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倒映出他的脸,毛孔瑕疵都被隐蔽在昏暗的色泽里,但是小学打棒球被砸断的鼻梁,即使早已愈合,也不会再有痛感,从侧面看仍然只是一块长坏的骨头。他觉得也许赤西也是他的一块断裂过又长坏的一块骨头,否则为什么那些荣辱与共的岁月在他心上镌刻的伤口仍旧鲜血淋淋,宛若仪式一样被完整保留,永远簇新茁壮。


 


骨折的消息被大肆报道之后,他收到很多问候的电话和短信,来自亲人的、朋友的、前辈的、后辈的,唯独没有赤西的。他依旧按照原定的日程拍电视剧,拍杂志,和P一起上音乐番组。骨折好像对他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除了唱歌的时候需要用绷带把话筒绑在左手上固定之外。


唱完从舞台回到乐屋拆完绷带之后,P轻轻碰了碰他青紫肿胀的手指问是不是很疼,他抬起头望着这张自己从小就羡慕的脸生出玩笑的心思。“可疼了,要拥抱才会好。”他回答道。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这个见证了他许多想被知晓和不想被知晓的往事的人竟然真的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从小到大我一直这样认为的。”说完这句话,P就放开了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整理好继续回到演播厅里坐下。


 


节目结束后,他和P顺道一起回家,P帮他把共演者送的慰问品拎回去。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的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P倒是不太惊讶的样子,只是把那些东西交给赤西,跟他说了句好好恢复就挥挥手回了自己家所在的楼层。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门打开让赤西先进去。灯还没来得及开就被赤西抓住右手抵在门板上,细密绵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眉骨、鼻梁和嘴唇。密集的拍摄任务和各种行程让他早早地就产生了困倦,他在倦意中想起他们上一次接吻还是在七年前。他跳吸血鬼的舞蹈,赤西混在伴舞的jr里带着面具吻他,他把自己整个身体攀附在赤西身上,宛若无骨的植物。扬起的斗篷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剥离开来,黑暗中偷来的几秒钟创造了一个美丽新世界。那时候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赤西无意中碰到了他受伤的手指,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气。赤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感受到赤西的怔忡和慌乱。“小和,我也好疼啊。”赤西在颤抖。他想要像赤西当初指着他鼻子那样质问赤西,你疼什么呢?却发觉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


 


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隔了多年在接吻前仍然不会询问他意愿的人曾经是他所有情绪的众矢之的,是他全部罪证的同谋,如今是他终年不散的淤青,是他停止生长的骨骼。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坚持了许久的骄矜和疏离似乎只是虚张声势的爪牙,这不是保护自己的盔甲,而是自我逃避的龟壳。


 


那些知晓他和赤西的人都说他无辜。可是他自己明白,他才不是无辜的,他们是彼此的加害者与受难者。他不过是仗着纲理伦常的庇护在恃宠行凶。以前他既想独自占有这个人,又想留下清白名誉。现在他觉得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度日的自己真是太贪心了,他从来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小孩,早该认命的。


 


反正世界总有一天要迎来毁灭,他们也总有一天要迎来死亡。那些疑问和不甘在漫长的与孤独的战争中也早已被打败。在尚有爱意可以挽留的时刻,用肮脏不忠的双手苟延残喘地抵死拥抱也好过等到爱恨都荒芜再兀自后悔。何况那个以为指环就是生死契约的他也早就消失在这个时间洪流里了。


 


“我还是很爱你。我本该昨天就告诉你的。”他听见赤西在他耳边呢喃,恍若隔世。


 


他摸了摸自己断掉的那块小小的骨头,仿佛感受到了分裂的两段碎骨在向着彼此生长,犹如吞没江河湖海向着彼此靠近的对面岸堤。


 


 


 


 



  • 名字取自法国电影《锈与骨》。


  • 伤和病都是真的,说出的话和段落情节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有依据的加工,这次就请诸君自行判断吧。


  • 有一张很喜欢的老照片,关于孩子和还是孩子的A与K。



 



  • 最后。

    祝愿与期盼也写过很多。但对于和也,只望他平安顺遂,爱也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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